1

周平王姬宜臼東遷洛邑之后，東周王室逐漸衰微。那個時候，鄭國的實力很強，鄭莊公鄭寤生在周朝擔任卿士，權力很大，這讓周平王十分忌憚。

為了防止鄭莊公獨攬朝政，周平王有意重用西虢國國君虢公，試圖分散鄭莊公的權力，以保持平衡。鄭莊公由此對周平王產生怨恨，很長時間都不來朝見周平王。夏天，鄭莊公派軍隊收割了周王室的麥子；秋天，又派軍隊收割了周王室的粟、黍、稻。

你是不是懷有異心？周平王質問鄭莊公。

那你是不是不信任我？鄭莊公反問。

雙方各執一詞，又都矢口否認。

怎么辦呢？于是，周平王、鄭莊公共同商量，想了一個辦法，以證明互信。

公元前720年，周平王的兒子狐到鄭國做人質，鄭莊公的兒子忽留在洛邑做人質。

此為“周鄭交質”。一時傳為笑談。

“周鄭交質”開創春秋、戰國人質外交先例。

此后，人質外交成為諸侯國之間常見的外交手段，貫穿春秋、戰國。

《左傳》中記載，春秋時期，質子事件13例，實際實施11例。戰國時期，七雄之間發生質子事件24例，是春秋時期的2倍之多。

在這24例質子事件中，列國入秦質子8例，秦出質于列國7例。

列國質子于秦，多為求和求援，在外交上處于守勢。秦質子于列國，完全是為了達到“遠交近攻”戰略目的，在外交上處于攻勢。

由此可見，秦國在戰國時期已經成為矛盾的主要方面。質子事件的背后，反映著七雄之間實力的此消彼長。

秦國，漸漸掌控局勢，成為七雄中一家獨大的頭號強國。

2

莒姬，楚威王熊商的寵妃。

她有一個媵侍，叫做向氏。

媵侍，隨嫁的侍妾。

向氏容貌出眾且性格溫厚，得到楚威王熊商的喜愛和寵幸，生下一個女孩。

這個女孩，取名叫做羋月。

公元前329年，楚威王熊商去世。

次年，也就是公元前328年，太子熊槐接任楚王，此為楚懷王。

公元前328年這一年，在楚國，除了楚王更替這一重大政治事件外，還發生了另外一件外交大事件，就是秦楚聯姻。

楚國嫡公主、楚懷王熊槐的胞妹羋姝，嫁給秦惠文王嬴駟。

按照慣例和禮制，嫡公主羋姝可以帶一名媵侍。

嫡公主羋姝在楚王宮里千挑細選，最后，選中了羋月。

時年16歲的羋月，顏值出眾，聰慧過人，深得嫡公主羋姝的喜歡和信任。

因為年紀相仿，她們十分要好，情同親姊妹。

母親是媵侍，自己又做了媵侍。離開生活了16年的楚國，陪嫁到遙遠的秦國，從郢都出發的時候，羋月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熟悉的郢都。

直到，淚水模糊了羋月的視線。

也許此生，就是永訣。

除了羋月，楚國陪嫁嫡公主羋姝到秦國的，還有很多人，這些人將隨同羋姝一起生活在秦國。

這些陪嫁的人員里面，還有一個少年，他就是羋月的弟弟，他的名字叫做魏冉。

羋月的美貌和聰慧，得到了秦惠文王的喜愛和認可。

當然，其中少不了公主羋姝的美言和提攜。

羋月由媵侍，成為秦惠文王的妃子，被封為八子。

秦國后宮分為八個等級，分別是王后、夫人、美人、良人、八子、七子、長使、少使。

八子，是秦王后宮妃子第五個等級名稱。

從此，羋月又被稱為羋八子。

羋月，為秦惠文王生下四個孩子，一個女孩、三個男孩。

大兒子，名字叫做嬴稷。另外兩個兒子分別叫做嬴芾、嬴悝。

公元前307年，秦武王嬴蕩因為到洛邑舉鼎受傷而意外去世。

因為秦武王嬴蕩沒有兒子，秦王王位之爭紛起。

秦惠文王后魏夫人，擁立庶長子嬴壯為秦王。

在楚國、趙國勢力幫助和推動之下，羋月和手握軍權的弟弟魏冉發動政變，殺死秦惠文王后魏夫人、秦王嬴壯。

羋月、魏冉迎回在燕國做質子的嬴稷。

公元前306年，嬴稷接任秦王，這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秦昭襄王。

羋月攝政，自號宣太后。魏冉為秦相。

從此，開啟中國歷史上太后攝政、外戚專權之先例。

3

公元前272年早春，從楚都陳城出發，一路向西，經過長途跋涉，楚國太子熊完在左徒黃歇的陪伴下，入秦為質子。

春天的腳步，要遠遠大于太子熊完西行的速度。

進入咸陽城的時候，杏花綻放，桃花含苞，柳樹抽芽，草木拔節。咸陽城一片綠色蔥蘢。

彼時，楚國太子熊完17歲，楚國左徒黃歇41歲。

執掌秦國攝政大權的宣太后羋月，已經72歲了。

按照輩分來算，宣太后羋月是楚太子熊完的姑奶。

如此算來，楚太子熊完和秦昭襄王嬴稷還是很近的親戚關系，秦昭襄王嬴稷是楚太子熊完的叔輩。

來到秦國咸陽為質子，太子熊完在呈送國書后，就是等待著秦昭襄王的接見。

按照親戚之間的禮制，太子熊完要以晚輩身份，看望自己的姑奶秦宣太后羋月。

在開滿杏花、梨花、桃花，飄蕩著花香和脂粉幽香的秦王后宮，太子熊完、左徒黃歇一行，懷著激動而又緊張的心情，去覲見宣太后羋月。

禮制規定，進入秦王后宮，目不準斜視。

突然，傳來一陣少女清脆的嬉鬧和笑聲。

太子熊完眼睛的余光，清楚地看見，在開滿杏花的樹下，一群女子簇擁著一個白衣長裙少女，在那里蕩秋千。

秋千蕩起，少女長裙飄飄，杏花片片紛落。

少女，白裙勝雪。

17歲的俊朗挺拔的楚國太子熊完，他的心里涌起一陣暖流。

這是，太子熊完和這個秦國少女的第一次遠遠的偶遇。

在森嚴的秦王后宮里，這個白裙勝雪的少女，猶如一道光，照亮太子熊完的心間。

宣太后羋月見到太子熊完時，她一把拉住這個少年的手，細致打量著他。

這么相像，這么面熟，卻又陌生久遠。

宣太后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父王楚威王的影子，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兄長楚懷王的影子。

她想起郢都的繁盛，想起童年和少年時的過往。

而此時，她也已經別離自己的母國56年了。

她也由16歲風華青春少女，經過歲月的淘洗和打磨，歷經磨難，九死一生，成為宣太后，已經72歲。

太子熊完不僅帶來楚頃襄王對于姑姑溫暖親切的問候，還帶來了來自母國的物產：魚糕、筆架魚肚、大白刁、白蓮藕、黃花菜……

除了黃花菜來自陳城，其他的物產都是來自故都鄢、郢之地。

宣太后看著這些來自母國熟悉而又陌生的物產，禁不住淚水長流。

又有誰能理解她呢，她的思念、牽掛、無奈、絕望、抗爭、生死抉擇，一個柔弱的女子，這些年的不容易。

宣太后設宴，盛情款待太子熊完。

幾名女眷一起餐敘。

其中的一個少女，雖然換了裝，但是，太子熊完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，就是那個在杏花樹下蕩秋千的女孩。

隔著席間很遠，太子熊完忍不住頻頻看向那個少女。

她容貌清純，散發著青春的魅力。

太子熊完心動不已。

少女明顯察覺出這個楚國太子異樣而熱辣的眼鋒。

她的眼眸，似有波光閃閃。

偶爾的一次，他們目光相撞，如同電石火光，太子熊完端在手里的青銅爵輕輕顫動，把酒潑在了他自己的錦衣上。

太子熊完得知，這個少女，是秦昭襄王的女兒，秦國公主。她深得秦昭襄王和宣太后羋月的喜歡，視如明珠。

從公元前272年春天開始，楚國太子熊完在秦都咸陽，開始了質子生活。

雖然是人質，秦楚兩國和太子熊完也都心知肚明，但明面上還要講究外交禮制。因此，都回避質子這個敏感的詞語，而稱之為游學。

一國太子在另一個國家“游學”，享有外交豁免權和其他有關特權，生活起居和衣食住行等都十分優渥。還可以參加所在國重要活動。當然，游學的質子是不能回國的。離開都城，必須報備，經過批準才行。

所以，嚴格講起來，質子幾乎沒有行動自由。

如果是關系緊張的兩個敵對國家，質子可能還要受到嚴密監視。

4

在太子熊完入秦為質不久，秦都咸陽發生了一件血腥大事件。

和宣太后交厚30多年的義渠國國君，在甘泉宮被殺。

這就是歷史上，被傳得沸沸揚揚，“宣太后誘殺義渠王”。

義渠國，其國都位于今天甘肅省慶陽市。商、周時期，義渠族建立了義渠國。春秋、戰國時期，義渠國逐漸強大起來。數百年來，義渠國和秦國之間時而為友時而為敵，成為秦國西北部的心腹大患，長期牽制著秦國，使得秦國難以集中力量和東方的中原列強爭雄。

到了宣太后羋月攝政時期，宣太后羋月對義渠國采取懷柔政策，她本人也和義渠國君結下深厚私人情誼，義渠國和秦國成為親密盟友。

誰曾料想，到了公元前272年，發生了義渠王被殺于甘泉宮事件。

接著，秦國出兵，一舉擊敗義渠軍，隨后將義渠國土地納入秦國版圖，設立隴西、北地和上郡三郡。

從此，幾百年來威脅秦國西北部安全的巨大隱患不復存在，秦國再也沒有后顧之憂，從此可以全力而專注直面東方，和中原六強一較高下。

這可能是宣太后羋月攝政期間，對秦國作出的巨大歷史貢獻。

5

因為有著宣太后羋月的緣故，太子熊完在咸陽的生活平靜而悠閑。

長相英俊、舉止有禮、性格平和的優秀青年熊完，得到了羋月的喜歡。

當然，可能還有血緣關系的原因，熊完來自羋月的母國。

一向嚴苛的秦昭襄王對熊完這樣萬里挑一的青年才俊，也很認可。

基于多種因素的綜合考慮，特別是考慮到通過聯姻，重新修復秦、楚聯盟這樣一個政治因素，宣太后羋月向秦昭襄王建議，把他最鐘愛的公主嫁給太子熊完。

秦昭襄王也認為，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和選擇。

太后和秦王的詔示，太子熊完是不能有任何異議的。

況且，按照慣例和禮制，秦國公主嫁于楚國太子，屬于下嫁，是對楚國太子的恩寵。更何況，現在太子熊完還是秦國的質子呢？

太子熊完愁腸百結。欣喜的是，作為人質能被宣太后和秦王看重認可，畢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。遺憾和不開心的是，即便貴為太子，自己終究還是沒有選擇所喜歡之人的自由和資格。

因為，太子熊完的心里，已經有了那個在杏花樹下，蕩秋千的白裙少女。

公主大婚，是一件極為隆重的喜事。

楚頃襄王派來極高規格的慶婚使團。

終于到了可以掀起公主蓋頭的時候。

在公主露出皎月般美麗面容之時，公主和太子熊完兩個人，都驚喜得差點掉了下巴。

盡管她和他，連近距離接觸都沒有，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，但他們卻都能牢牢記住對方。

終于沒有辜負，太子熊完娶到了他心心念想的秦國公主。終于沒有失望，公主嫁給了她心儀已久的楚國太子。

公主生下一個男孩，取名熊啟。

6

隨著秦昭襄王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不斷豐富，這個雄才大略的秦王，他圖謀一統中原的野心和宏圖，已經漸漸顯露。

然而，他的宏圖大略，卻難以企及。因為宣太后攝政，秦王王權旁落。

穰侯魏冉和宣太后的另外一個弟弟華陽君羋戎，秦昭王的同胞弟弟涇陽君嬴芾、高陵君嬴悝，被稱為“秦國四貴”。穰侯魏冉擔任楚相，華陽君、涇陽君和高陵君輪番擔任將軍掌握軍權，他們都有封地。

宣太后和“四貴”牢牢把持著朝政和軍政大權。

秦昭襄王對宣太后和“四貴”早已心生不滿。

公元前271年，秦昭襄王派使臣王稽出訪魏國。魏國人張祿費盡周折，跟隨王稽得以進入秦國。

在王稽的鼎力舉薦下，魏國人張祿得以面見秦昭襄王。

這個魏國人張祿，只是化名，他的真實的名字叫做范雎。

范雎向秦昭襄王提出著名的“遠交近攻”策略。

不僅如此，范雎還洞察到了太后和外戚專權，秦昭襄王王權旁落的尷尬處境，以及秦昭襄王內心日積月累的強烈不滿和憤怒。

公元前266年，秦昭襄王廢黜宣太后羋月，解除“四貴”軍政大權并逐出咸陽，讓他們回到各自封地。

公元前265年10月，宣太后羋月郁郁而終，享年79歲。

攝政41年的一代天后楚人羋月，以這樣一種方式永訣。

以當時宣太后和“四貴”的實力，秦昭襄王是扳不倒他們的。

但嬴稷畢竟是自己的嫡子，“四貴”又都是自己的至親，是時候歸還王權了。

宣太后羋月以寬闊的胸襟，交出了王權，也以超高的智慧，避免了一場親情骨肉自相殘殺的血雨腥風。

而秦昭襄王也心知自己的秦王之位，來自于母親和“四貴”的以命所換，因而只是想收回本來就屬于自己的王權，讓他們知難而退，無意傷及他們的性命。

秦昭襄王親政。

任用范雎為秦相，采納并推行“遠交近攻”戰略國策。

從此，秦昭襄王引領的大秦，縱身于中原大地，開啟了群雄逐鹿的偉大壯舉。

7

身居咸陽，心向楚國，胸懷天下。

太子熊完在秦國為質子的這些年，極大緩和了秦楚之間的尖銳對立和矛盾，為楚國贏得了寶貴喘息之機。楚頃襄王熊槐在夫人莊侄的輔助下，整頓軍備，發展生產，讓楚人有了休養生息的難得間隙。

楚國的國力有了一定提升。

彼時，秦國已經躍居成為戰國的舞臺中心。

太子熊完，在咸陽邂逅了愛情，有了兒子熊啟。

太子熊完，經歷了在咸陽發生的一系列重大政治、外交事件：誘殺義渠王、秦國滅義渠、廢黜宣太后、“四貴”解權、范雎拜相、“遠交近攻”國策施行……

這些，對于太子熊完來說，都是“教科書式”事件和人物。

他在咸陽用心觀察，用心揣摩，用心研習。

在咸陽的這些年，太子熊完從一個稚嫩青年，完成向成熟男人的轉型、蛻變。

積累了經驗，磨礪了意志，豐富了閱歷，開闊了眼界，歷練了心胸，增長了才干，特別是提升了處理復雜矛盾問題、駕馭全局的能力。

公元前263年，楚頃襄王病危的訊息傳遞到了咸陽。

已經在咸陽為質十年的太子熊完，再一次站在人生的風口浪尖。

屬于他的二十五年光輝歲月，即將開啟。

(沈國冰)